大年初一，春節。

一早上起來明波的心情就郁悶得很。原因無他，只是自己那老大不小的兒子最近不知怎麽又不正常了。

失蹤了十多天堪堪趕回來過個除夕。這倒不奇怪，他本就一年失蹤個兩三次，時間或長或短。這次卻不一樣，他一回來就垂頭喪氣的，完全不像平日一副跳脫嘻哈的模樣，甚至可以算得上是落寞。

和他聊天的時候發呆，看電視發呆，吃飯的時候也發呆，問他什麽也不說，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樣子，怎能叫人不擔心？

好不容易留在家過個年，這大年初一又沒了人影，打電話也不通，親戚朋友沒一個見過他，又開始失蹤了。

可憐他一把年紀，二十多年前中了蛇毒就一直身體不好，常年呆在家裏做藥罐子，還要為兒子操心這操心那。幸好還有個貼心的女兒陪在身邊，不然這日子可怎麽過喲？

說是不想管，總歸放心不下。一大早的他嘆了口氣，還是決定拜托江澤去找找，畢竟明羽的好朋友就那麽一個。

明波不知道，這個時候不管是誰都找不到明羽。

昨天晚上他翻來覆去怎麽都睡不著，就又去了隱苑。不過這次他倒不需要開著車大老遠跑去西雙版納。暮景給了他一塊玉墜，對著它念幾句口訣暮景就會出現帶他過去。

他連路都不用走，直接就能坐在暮景的小院裏喝酒。

雖然這酒味道好也強身健體，但他並不是個酒鬼，只是心裏堵得慌讓他不得不借酒消愁。

“別喝了。”暮景拿過他手裏的酒壺，隨手一丟就消失了，“我的酒很好，醉了也很難受。”

“我現在就不好受。”明羽嘟囔了一句，趴在石桌上兩眼無神地瞧著暮景。他並不是真的想喝酒，只是不知道該做什麽而已。

“你不總說想讓我教你釀酒的方法嘛，現在有時間我教你吧。”暮景笑看著他。

他豁然擡起頭來：“聽你這個意思我是非走不可，以後再不能進來了？”

暮景點頭。

“為什麽？”明明上次他們也不同意還一起幫著求情，怎麽現在一切都變了？

“為什麽她要這樣，難道就是因為我送她一只千年老烏龜嘛？我以前也經常得罪她，她不是不在乎的嘛？”

“隱不是這樣的人，她做得很對。”明羽終歸要離開這裏，只是一個早晚的差別，早點或許更好，暮景這麽想。

明羽看著他突然就笑了，桃花眼折射出明亮的光彩。他笑得很豪放，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原來那個放肆不羈的他。

其實他明白的，怎麽會不明白呢？只是想表達自己的不痛快罷了。上次在隱苑一留就留了半個多月，再怎麽求清隱她也不肯松口，只是因為時間到了他該走了。當初兩人說好的就是二十年，現在早過了。他可以不用再給她打工了，可以隨心所欲地去過自己的日子。

他和他們，終究不是一個世界的人，本來也就不該有牽扯。可他不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啊，二十多年和他們相處的時間比家人還長。由於職業的原因他所接觸的人都是從陌生到熟悉，等到產生感情之後就要分開。也因為這樣，除了江澤他再沒有別的朋友。到頭來和他最親密無間的還是這裏的人。

因為是平行線，所以互不幹涉互不打擾，所以沒有包袱，所以無話不說，最輕松最自在。在這裏在他們面前他才覺得真正的瀟灑快活。

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離開。因為一直在認識新朋友，也一直在告別，他實在是怕極了說再見這兩個字。因為再見，很多時候就是再也不見。

“我要去找她！”他一拍桌子，站了起來。平生最討厭被動地等待，何況他向來不喜歡逃避。

只聽一聲劍吟，才走出兩步的他頸間便橫了一把銀光閃閃的劍。

隱苑裏，舞刀弄劍的除了趙初還有誰。

“阿初，刀劍無眼啊。我今天好像沒得罪你吧。”明羽笑嘻嘻的。捏起兩指想把劍尖撥下去。一彈，沒動，用力一拉，還是沒動。他挑眉：不是吧，玩真的？

暮景一看不像是鬧著玩。幾步上前喊了一句：“阿初，這不關他的事。”

趙初看了他一眼，淡然道：“景主子，這事兒你別管。”又直直盯向明羽，“要不是你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過來，主子怎麽會生病。趕緊走，否則我把你剁成八塊！”

他的劍昭示著他的話，他從不說廢話。

感覺他話裏有話，明羽皺眉：“隱怎麽了？”

“沒什麽事，只是肚子不舒服。”說是這麽說，暮景臉上的表情卻不輕松。若說擔心清隱，他絕對是第一個。

“肚子不舒服？”明羽想了下，臉色忽然有點古怪，“她不會把那千年老烏龜吃了吧！”

“你還敢說！”趙初更是來氣，劍就逼了過去。明羽又不是傻子，當然拔腿就跑。偏偏那劍就像長了眼睛似的，步步緊逼，他怎麽都逃不開。

跑得累了他心一橫，幹脆不動了，“你殺了我吧。”他不信趙初真會殺了他。

果然那劍堪堪在他眉心前一寸停了下來。他都能感覺到那強烈的劍氣，心裏不住發虛，臉上卻是討好的笑。

暮景被他那句話給說懵了，才反應過來就看到這一幕，忙追上去。

“隱到底怎麽了？”對那劍毫不在乎，明羽轉頭問暮景。方才逃跑的過程他忽然想明白了，清隱是吃素的，她根本不可能吃烏龜，所以問題肯定是出在別的方面。

“是你帶來的那些麻辣串，小四覺得新奇，就讓她吃了點。”

“不會吧，食材都是新鮮的啊。”難道她吃不慣？明羽想著清隱那樣的人居然也會鬧肚子，不知道是什麽模樣，還真有點好笑。

“我想這和小羽真的沒關系，阿初你把劍放下。”不知道他在想什麽，暮景只是勸趙初。

“無論如何，若不是他主子就不會受這份罪。而且主子要他走，說明主子不想看到他，那麽我就不會讓他出現在主子面前。”趙初不為所動，“你走不走，不走就死！”

“我就不走，你殺了我吧，我不跑也不叫。”明羽脖子一梗，倒有幾分壯士斷腕的氣勢。

“你以為我不會？”趙初眼光冷了下來，雖然他一直都冷冰冰的，但能感覺到這冷和平常不同。

明羽沒有說話，但他心裏確實是這麽想的。

趙初的劍動了。

明羽挑眉哼了一聲。

“不要啊！”暮景慌了。或許別人不知道，他卻清楚得很。在趙初心裏除了清隱什麽都不重要，換句話說只要是為了清隱他什麽都可以做。

他想要阻止，但已經晚了。他快不過趙初的劍。

劍光一閃，他的心沈入谷底。

“叮”一聲脆響，白影一閃，帶著淡淡的荷花香。明羽只覺得眼花繚亂，眨眼間自己就離開那處丈遠，而趙初的劍也回到了劍鞘。

他伸手抹了抹汗，真是好險啊。剛才他其實並沒有把握，說到了解趙初他雖然比不上暮景，卻絕對不比別人少。這麽做只是為了逼出清隱，他知道她不會看著他死。幸好賭對了，不然就玩完了。

他仔細打量著清隱，她臉容一如既往的美好，只是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。只是吃壞了東西而已，難道真那麽嚴重？

“你還好吧？”他莫名有點緊張。

“沒事。你為什麽不願離開？”她直直盯著他。

“因為我還沒有學會暮景獨門的釀酒技術。”他想不出什麽理由，只是舍不得走，便開始瞎扯，“我還沒有教會小四打籃球，我也還沒有見到阿初對我笑。”

其實這三點都挺難的，他對釀酒一竅不通，小四根本沒見過籃球，至於趙初，除了清隱，他對別人壓根沒有表情。

“那你呢，你又為什麽一定要我走？你們不是需要我來提供日常所需嗎，我走了難道你又去找別人嗎？”他覺得自己有點胡攪蠻纏，但他是個不會虧待自己的人，想留下所以盡力為自己爭取。

清隱點頭。

“那不是很麻煩嗎，二十年又二十年，換來換去的你找人都費事，不如就把我留下來吧。”明羽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。

“可你終有一天要離開。”清隱凝眉，似乎很認真地在思考。

“那就讓我成為你們的家人，成為你們真正的家人，這樣我就可以不走了。”他積極地建議，忽然想到這對他來說實在是一件再好不過的事。或許他那種強烈的舍不得也正因為這點。

“隱，我覺得他說得有點道理。”暮景上前幾步直視清隱，他看起來有點擔心，又不敢再靠得近些。

“這不行。”清隱切實考慮過，但她覺得不能這麽做。

“你不就是擔心被人發現嗎，其實你這樣二十年一換還更危險。倒不如就用我一個，你要掌控我也很容易，你說對不對？”明羽對著她擠眉弄眼，忽然覺得自己的想法實在很妙，於雙方都有利。

“不用說了，你走。”清隱看樣子是鐵了心。

“我就不走，你趕我也不走。你要是把我丟出去我就在外面林子裏待著，我……我哭我鬧，我吵得你睡不著覺！”明羽就像個小孩子，暮景當時便笑了。

清隱有點頭大，她一直都知道這小子算得上無賴，卻不知道竟然無賴到這個地步。他要真鐵了心那麽做，誰還能拿他怎麽辦？

“隱，不如就留下他吧。我們也不知道還要在這兒呆多久，這樣下去總不是辦法。”暮景鼓起勇氣靠近了些，就站在她身側。

她轉過頭凝視他許久，最終點了頭。暮景一笑，頓時周遭的空氣都溫暖了許多。

明羽看著，忽然覺得有點奇怪，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。更多的是歡喜，他的戰略成功了。

清隱看看他，泠然道：“既然你要留下來，就拜阿初為師吧，此後便算入我族中。”

“不，我不拜他，我要拜你為師。”他想也不想脫口而出。

清隱十分不解地看著他。

“因為你最厲害啊，跟著你肯定能學到更多東西。”其實他心裏想的是，清隱是他們的老大，做了她的徒弟以後趙初就不敢欺負他了，還要畢恭畢敬，想想就覺得興奮。

“做我的徒弟，沒那麽容易。”

“那你說說有多難。”明羽雙手抱胸，看來信心滿滿。

“你真的要試？”

“當然。”

“那好。我養了幾只小東西，你要能和它們在一起待上三天，我就親自教你。”清隱一字一句說得很慢，她身邊的暮景心頭卻是一跳。她的意思不會是……

明羽當然明白她口中的“小東西”必定不會小，可無非也就是些豺狼虎豹。在隱苑二十多年，他和那些生猛禽獸也算是建立了比較好的關系，待三天而已，他絕對可以。

暮景剛想說什麽，他就一口答應了。

“你的小寵物在哪兒，讓我去會會它們。”他撩了袖子，倒有些躍躍欲試。

“等等，把阿景給你的玉墜拿出來。”清隱把手伸到他面前。

這點小心思也被看破了，這女人真不是正常人。他不情不願地掏出暮景的玉墜，一想她本來就不是正常人，倒也釋然了。

不就是三天嘛，估計他還是能撐過去的。

萬萬沒想到，進去還不到一分鐘就傳出了他鬼哭狼嚎的叫聲。

但他還算有毅力，縱使暮景在外面百般喊著要帶他出去，他也忍著不動搖。總歸就是受三天折磨，他就不信清隱真忍心看他死在這裏。

結果第二天夜裏他就被趙初和小四擡了出去，當時已然面目全非，傷痕累累。

腦子尚還有一絲清醒，他那時只有一個想法。

拜師有風險，學藝需謹慎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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